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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小心提着塑料袋出来的时候,宁圆水已经等在了南门。
他跟之前很不一样,打扮得非常时尚,身上叮铃咣铛的,仔细看还能发现化着妆。
两人实在是风格迥异,站在一起都很违和。
宁圆水长了一双狐狸眼,笑起来显得很狡猾,“没想到我会找你吧?”
周小心见他两手空空来的,十分警惕地把塑料袋背到身后。
“你为什么要把证件都拿走,你不上学了吗?”
“是,我早就不打算上学了,我现在挣的钱可比以后上班多多了。”
周小心不理解,能考到这所学校的,高中三年肯定是拼了命的,说不上就不上,也太随心所欲了吧,况且只剩一年就能拿到毕业证学位证了呀。
本着同学一场的情谊,周小心忍不住劝道:“再上一个学期的课就结束了呀,下学期就去实习了,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工作就做什么工作。”
“别扯没用的废话,跟我走吧!”
他拽着周小心的手腕要把他往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车上塞。
“干什么?去哪?”
“带你去领全家桶啊,我在一家夜店工作,今天晚上有抽奖活动,我给你开后门,只要听我的,奖品就是你的。”
“你自己为什么不领?”
“我们不能参加啊,这都是搞着玩让客人刺激消费的。今晚消费一万以上的都可以参加,一等奖是全家桶,二等奖三等奖是储值卡你也不稀罕。”
宁圆水跟他说,只要从一堆白葡萄酒里喝到白醋,就代表中奖了。
宁圆水一把抢过塑料袋,翻开看了看,毫不在意地说:“放心,等过几天我就去办退学,不用担心我给你惹麻烦。”
车内光很暗,周小心自以为很隐蔽地打量着宁圆水。
“眼睛长这么大,不太适合偷看人。”宁圆水翘着二郎腿斜眼看他。
好吧,周小心收回视线,看向窗外。
又想起什么,周小心猛地转过头,“曾飞扬说你还欠他二百。”
“狗屁!最烦别人说我欠什么东西!我他妈早还他了,银行卡转的账,我还算上了利息给他转了二百五!”
周小心被吼了一顿,绷着嘴巴不敢吱声了,乖怂乖怂地呆坐着。
……
第一次进入这种场合,周小心浑身紧绷着,寸步不离地跟着宁圆水。
宁圆水却好像回了自己家,迈入夜场的瞬间便鲜活了起来。
身上的银色细链左摇右晃,跟台上跳热舞的男男女女的身形重合。
红绿灯光扫射全场,随着音乐节拍明了又暗,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冲击着周小心的耳膜,他听见台上一个穿着更夸张的外国人拿着话筒大喊,
“Enjoy this night!!!”
这外国人体毛异常旺盛,胸前的毛发又厚又密,像蓬蓬草,哈哈。
周小心脑袋不动,眼珠子上下左右转了个遍。
他揪住宁圆水上衣的一条银链子,说:“不要退学了吧?你看这里工作的玩的都是年轻人,等你上了年纪就没法干了。”
“而且这里声音好大,长久待下去肯定对听力有损害……”周小心更使劲地拽了拽他,“你四六级还没考下来,学校的广播设备又很拉垮,到时候英语听力更听不清了……”
周小心很擅长做劝学这种事情,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,真情实感。
然而宁圆水没搭理他。
宁圆水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善意或不善意的打量,一把抓过周小心,把他压在后方吧台的一个位置上。
“你就坐在这里,不要乱走,也不要喝别人给你点的酒饮,最好不跟任何人说话。”
宁圆水跟酒保打了个响指,“给他来杯落日余晖。”
两分钟后,周小心看着那杯橘色饮品被推过来。
闻一闻,嗅一嗅,舔一舔。
橙汁。
宁圆水胳膊支在吧台上,神情有些倦怠地瞅着他,在看见他伸舌头的一刻笑了出来。
“抽奖活动九点开始,我会把你的名字加到名单里,到时候会在台上摆18*18的白葡萄酒,其中二十杯是白醋,要想拿走全家桶得喝到三杯白醋,我待会发你白醋的位置坐标,但是你不能只挑白醋喝,起码要喝十杯白葡萄酒看起来才不算假,不过放心,不用喝光,抿一口就好了,白醋也是。”
说完宁圆水就去后台了,留下周小心跟擦着杯子的酒保面面相觑。
酒保左脸有一道长长的疤痕,却不算太影响美观,在这混乱的灯光下有种野性美。
“Estara的新男朋友?”
周小心抿着嘴不吭声,只是摇头。
覃燃发来信息,问他回没回宿舍。
周小心回,回了。
惊喜需要隐瞒,周小心在网上搜到那款手机的使用教程,点击了保存,想着等明天和手机一起献给覃燃。
离九点还有二十几分钟,周小心趴在吧台上玩数独游戏。
突然,一杯天蓝色的饮品被推过来,周小心往旁边一瞥,瞥到一个笑起来邪乎乎的男人。
说不上丑,但就是不好看。
好吧,就是丑,又油腻又邪乎又丑。
这放在武侠小说里指定是练邪功危害江湖、人人喊打的邪种……
邪乎男魅惑一笑,挤出气泡音:“一个人?”
二楼,谭厢撑着下巴悠悠看过去。
塌下去的腰,微微翘起的臀,盈盈一握的脚腕……
又纯又涩。
怎么看都像是个尤物。
跟他睡一觉吧。
谭厢轻敲着透明的桌。
因为只是想象,所以并不对他的恶劣稍加掩饰。
哄着,诱着,把他推到床上去。
伺候他,服侍他,带他前往极乐世界。
在看到旁边那个男人隐秘地下药时,谭厢甚至还笑了。
但周小心拒绝他的饮品,也不再喝那杯落日余晖,只是警惕地抱着手机看他。
男人上手摸了他的脖子,周小心犹如惊弓之鸟,“蹭”地一下站起来,声音大到谭厢都听到了。
“你干嘛呀!?”
男人还想进一步,周小心立马端起那杯天蓝色饮品,自下而上往男人鼻孔里泼去。
很不幸,男人被呛到了,酒精往他脑袋里钻,好一会儿都还没缓过神。
谭厢的笑容更深了。
他放下酒杯,站起身,手里捏着一个红酒木瓶塞。
左右看了看,靠近了同桌的一位女性友人。
虽说在这种场合不需要考虑什么安全的社交距离,但女人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脸,她微低着头,还没来得及思考谭厢的突然接近是何意,顺长的直发就没有预料地散开了。
“借用。”
随后,几人看着谭厢选了个好位置,将瓶塞抵在皮筋上。
他闭上左眼,将箭在弦上的瓶塞对准了一楼的某个方位。
皮筋弹力不足,木塞子无法高速旋转着嵌入男人的眼眶,但也足够了。
周小心瑟缩了一下,看着重击在男人左眼上的木塞,瞪圆了眼睛。
“啊啊…!我艹!嘶……”
邪乎男呲牙咧嘴地捂着左眼,弯着腰哀嚎。
周小心退后几步,往木塞子飞来的方向看去。
谭厢正捏着那根皮筋,朝他温柔地笑。
“……!”
谭厢觉得此刻懵懂的男孩像童话书中的小王子,而他,恰好能当一当骑士。
于情于理,周小心都该上去道个谢。
但全场暗了下来,片刻后,台上亮起了灯光。
一台子的白葡萄酒。
周小心突然回神,赶忙解锁手机看宁圆水给他发来的短信。
(1,2)(3,8)(7,1)(12,9)(15,15)(18,5)
扫一眼,周小心就已经记住了。
等他再抬头时,谭厢已经不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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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小心唯一一次喝酒,是在去年的跨年夜。
喝的覃燃的典藏版红酒。
根本不算喝,只是抿了一小口。
酒香浓郁,周小心却觉得极其涩口。
覃燃说他野猪品不了细糠,周小心插着腰说自己是小香猪……
白葡萄酒入喉,周小心不可避免地又皱眉。
他前三杯酒都是抿一口就放下,但围观的人不满,起哄让他喝完。
“喝!喝!喝!”
周小心本就因为过于本分的穿着惹人注意,等全场都因这次起哄攀上一个高潮,mc不得不听从围观群众的建议,要求每位参与抽奖的人员喝干杯中的酒。
当然,喝不下去就得选择弃权。
周小心撅着嘴饮尽一杯白葡萄酒。
度数并不高,却让他短暂地模糊了视线。
喉口,心口,胃……好像在一瞬间一起变得火辣辣。
等两人喝出白醋后,周小心才选了离自己最近的坐标为(3,8)的高脚杯。
闻着像高浓度的白葡萄酒,但入口却是实实在在的白醋。
他高举酒杯示意,白色短袖被拽上去,露出一截白皙的短腰。
mc挑眉,笑得不怀好意,他举着话筒喊:“哪位想鉴证一下!”
一群浪荡公子哥像类人猿一样欢呼嚎叫,台边又挤来一群人。
大金链子、名表、名贵戒指……一时间扔什么的都有,甚至还有人扔鞋,扔身份证的。
mc让周小心挑选一样,选择鉴证人。
周小心刚弯下腰想捡那枚戒指,就被旁边的臭鞋熏得眼酸,立马走远了一点。
人群中一阵嘲笑声。
最终选了枚胸针。
上台的是另一位颇为邪乎的风流浪子,周小心甚至懒得去看他的长相。
他甚至在接过周小心递来的酒杯时,骚气十足地从手腕处摸过来。
白醋入口,mc笑着问:“请问是白醋吗?”
邪乎男二夸张地“啊”了一声,凑到话筒边上说:“我怎么尝着是……甜的!!”
台底下又一阵哄笑声。
周小心早就在这人故意转过酒杯,对着他挨过的杯口重新凑上去时,感觉到无法压制的反胃感。
很讨厌,想拿那只臭鞋捂住他的嘴。
酸的尝成甜的,那臭的应该也能闻成香的!
周小心愤恨地瞪了他一眼,可惜没有凶恶的长相加持。
又灵光一闪,他身体前倾,在那男人耳边小声说:“我嘴里有很多幽门螺旋杆菌哈哈……”
“……”男人呆滞了片刻,有些暴怒的前兆,“我艹尼玛!”
骂完放了个狠话“你给老子等着”就跑了出去。
到第十三杯时,周小心才敢拿第三杯白醋。
除去一开始只抿了一口的三杯酒,再除去三杯白醋,他整整喝了七杯白葡萄酒。
喝到了肚子撑,喝到了双颊两抹红,喝到了眼神迷离……
台上好些人,只有他,只有他不胜酒力,脚步虚浮,像是下一秒就要歪倒在谁的怀里。
有眼睛的人看了都觉得心痒痒,可真是心痒难耐啊。
没人去探究为什么一个喝白葡萄酒都能醉的人,却在这里消费了一万。
周小心抱住mc递来的全家桶的牌子时,终于乐呵呵地笑了。
他眯着眼睛数了数,牌子上一共八样电子产品。
过了十点,才开始真正的夜生活,周小心却已经无心逗留了。
他想现在就去领了奖品,然后奢侈一把,打车回椿庭,今天晚上就把礼物送给覃燃。
这可不是他白得的,是他喝了七杯酒辛辛苦苦赚到的。
他只知道自己今晚很辛苦,早就把宁圆水忘记了,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。
周小心晃了晃脑袋,抱着奖品牌子下了台。
他随手抓了个服务生,问厕所在哪里。
要憋不住了。
他一路问一路找,根本没发现身后跟了多少图谋不轨的人。
上厕所也要把奖品牌子带进去,怕被人顺走。
除了水流声,周小心还听到了自己“砰砰砰”的心跳声。
这声音有点闷,伴随着“嗯”“啊”“奥”之类的气音。
周小心尿完,才后知后觉那是外面传来的声响,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小鸡儿成精了,因为痛快的释放太过舒坦,所以才发出了那种羞耻的声音……
他提好裤子,抱着牌子脚步虚浮地踏出去。
四周又变得很静,可明明刚刚听着有很多人的样子。
“小心,一点。”
周小心慢吞吞地转过头。
原来是谭厢。
他很爽吗……周小心迷迷糊糊地想,不过是上个厕所,为什么要发出那种声音。
想不通,就不想。
周小心抱紧了牌子,要往外走。
“小解为什么要去隔间上?”谭厢两三步就越过了周小心,挡在他身前,笑眯眯地问,“你是女孩子吗?”
危险,他有点危险。
周小心现在只能想到这个,所以他想尽快离开……
可是要保持基本礼貌,于是周小心快速摇了摇头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我、不、是。”
“证明给我看好不好?”
这怎么证明,周小心低头往下看去。
“不……”周小心有些口齿不清,甚至“好”字都还没吐出来,就被人压在了冰冰凉凉的大理石墙壁上。
周小心冷得连续打了好几个颤。
哪怕到了如此境地,也还是不肯松开手把牌子放下,周小心只剩一根筋了。
这根筋提醒他要去兑换奖品,这是他应得的。
给燃燃换新手机,跟他再道一次歉,把新手机的使用教程发给他……
今晚要做的事情还有好多,他得走了……
周小心胳膊撑着墙壁,使出了最大力气,没有挣开。
又手掌撑着墙壁,使最大力气,还是没有挣开。
“你身上很香,”身后的男人紧贴在他耳边,吐出的是热气,周小心却觉得更冷了,像是有蛇在他耳边吐舌头。
“好像是水果香,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水果的香味吗?”
是苹果,他的沐浴露,洗发露,身体乳,牙膏,洗面奶,擦脸霜……都是苹果香的!
市面上其实很难买到这么全的,但是覃燃还是努力寻找,全部买给了他!
覃燃,燃燃……
周小心又差点忘了正事,他抓紧了牌子的边沿,重新反抗起来。
“不…许压着我……不允洗!”
身后人短促地笑了一声。
怒吼完那,周小心彻底疲惫了,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,想就这么睡一觉。
下一秒却又突然回神。
他低头,看见了附在他胸膛和,伸进衣服正摸着他肚皮的两只手。
“好软,”谭厢笑着点评道,“枕着睡觉一定很舒服。”
他说:“报答报答我吧,我今晚帮你解决了很多麻烦,很多……”
周小心张了张嘴,没能说出话,因为被压在坚硬的大理石墙壁上,胯骨和肩膀被硌得有些痛。
忍耐不住,发出“嗯啊”的声音。
可这些痛没办法让他清醒过来,周小心不想自己被欺负,却无力反抗。
他的眼眶像发烧时一样开始升温发热。
周小心终于对那块牌子松手了,他摸上手机的开关键,摁了五下。
他握紧手机,将手机的一角对准肚子上的那只手,在拼尽全力砸上去的前一秒,
卫生间的门被撞开了。
来人一身黑色绸面睡衣,头发乱得出奇,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。
代表着两人的黑点和红点几近重合。
为什么还没有重合?
覃燃歪了歪头,抬眸看去。
啊,原来是被扣下了……